第二幕 – 宿命之輪
「你最近變得特別厲害啊!」處理完善後工作的飯塚從後頭追了上來。
「甚麼意思?」緋村瞥了飯塚一眼。
「你不讓目標有時間慘叫啊!喂…」飯塚指著緋村左邊臉頰,「你又流血,傷口還沒好?」
緋村聞言以左手輕觸傷痕,果真又是摸到濕黏的鮮紅色液體。
這陣子,每次執行完任務,這傷口總是淌血。
「我聽過一個傳說,含有強烈怨念的刀傷,在那股怨念被化解之前,絕對不會消失…」
飯塚戳戳緋村的肩膀,「即使傷口痊癒了也會留下深刻的疤痕。」
緋村看著河面上自己的倒影,喃喃自語:「含有怨念的…刀傷…?」
優美的線條勾勒出一張貌似女子的俊秀臉龐在水面浮動,只是左頰掛著一道刺目的紅溝。
「原來你還在洗手啊!」繞了一大圈總算找到你…
飯塚瞥了一眼木盆裡的清水。
「有事嗎?」緋村依舊持續洗手的動作。
「上次的集會好像有麻煩了,傳出宮部先生與桂先生的意見不合的傳聞呢!
聽說宮部先生打算在京都進行一個大計畫!」
「桂先生的意思如何?」緋村抬眼看向飯塚。
「他說現在還不是時候。」飯塚雙手抱胸背靠在牆上:
「而且聽說宮部先生氣得想殺死桂先生啊!」
「看來集會不太順利。」緋村端起木盆將水倒掉。
「為了創建新時代,就必須推翻舊的東西,我在執行『瘋狂的正義』。
這就是個殺人的勾當,我不會找任何字詞或理由來美化它。雖然是討厭的任務,
但還是必須有人來執行。你說你想用自己的力量拯救苦難中的黎民百姓,
我希望你把你的力量借給我!為了建立新時代,你願意殺人嗎?」
「你本來是我『奇兵隊』的終極祕密武器,不過看來你有更重要的任務…
跟他去吧,這傢伙不會虧待你的。」
「如果在這把染著鮮血的刀下、以及那些成為犧牲品的生命背後,有著人人
都能夠安居樂業、笑著過日子的和平時代,那麼我會替天行道,我願意殺人。」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今夜天空黯淡無光,細雨綿綿。
「真不愧是『斬人拔刀齋』,戰況這麼激烈卻無人能傷你半分吶!」
飯塚為緋村打上一把傘,「不如回程咱們順道去喝杯酒吧?」
「不了,我想直接回去。」緋村接過飯塚遞給他的油傘。
「好吧,那我就自個兒喝悶酒囉!回頭見。」飯塚交給緋村一條手巾後轉身離開。
緋村將手巾按壓在左臉上,一道紅色血印隨即劃在白色棉布上,跳躍醒目。
藤蔓般盤繞他的視線,以及思緒…
含有怨念的——刀傷…?!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燈火通明的房間內,長州藩的幹部片貝村上與桂小五郎正在議事。
「…那麼,我就先告辭了。」片貝起身,「我會儘量再拖延宮部先生他們一些時間。」
「辛苦了,宮部先生那裏就拜託你!」桂頷首致意,「還有,請務必要加倍提防『新撰組』。」
「是。」片貝向桂小五郎行禮後離開。
關上房門後,隨侍在側的藝妓幾松問道:「今晚到此為止了嗎?」
「嗯…」桂將杯中殘酒飲盡,「該辦的都辦妥了。」
幾松拿起酒瓶:「我再為你斟酒吧?」
「不用,夠了…」放下酒杯,桂伸手揉著發疼的太陽穴,「酒很難喝。」
「發生了甚麼事嗎?」發現桂眉頭深鎖臉色凝重,幾松立即靠過來為他捏捏肩頸紓壓。
「簡直荒謬…」桂的臉色益發難看,
「竟然想火燒京都…!」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沒有月光的雨夜,街道比平常更加幽暗。
拒絕了飯塚的邀約,剛執行完任務的緋村,在獨自返回本營的途中遇到伏擊。
晦暗的天空倏地落下一束銀色白光,轉眼直劈緋村的頭頂而來。
油傘被一分為二劈開,緋村微微側身閃過刀鋒。
鎖鏈刀迴轉一圈後回到一名身著忍裝束打扮的男子手上。
新撰組?不,跟他一樣是個不會在歷史留名的影子刺客…
緋村眸光驟黯,眼底泛起冰冷殺意。
「緋村拔刀齋!」男子手持雙刀,兩把刀的刀柄尾部有鎖鍊互相連結,「準備受死吧!」
緋村右手按住刀柄,壓低身體重心進入備戰姿勢。
男子率先發動攻勢擲出一把鎖鏈刀。
緋村迅速拔刀揮開迎面飛來的鎖鏈刀、並持刀朝男子砍去:「會被老子宰掉的人是你。」
被彈飛的刀子,刀尖沒入土中直立於路旁。
靈巧地躲過緋村的第一擊,男子跳上路旁牆頂,利用插在地上的第一把刀為支點,
立刻以兩刀之間的鎖鏈緊緊捆住緋村上臂,一時之間緋村無法動彈、亦無法揮劍。
見機不可失,男子由牆頂縱身躍下,手持第二把鎖鏈刀砍向緋村。
緋村馬上以左手拉扯鎖鏈抽回原本插在地上的鎖鏈刀,反手持刀接下男子的砍擊後,
立刻運力甩過手腕,順勢在空中劈開男子的胸膛。
霎時間,鮮血在空中潑灑,如同下了另一場雨。
重物墜地的遲鈍聲響過後,萬籟俱寂的街道,只剩綿綿雨絲輕聲低吟。
剛剛結束一場激戰,呼吸粗淺而急促的緋村還來不及解下纏在身上的鎖鏈,
赫然發現眼前佇立一道人影。
心下立即戒備,他緩緩站直身體,視線所及由腳到頭,竟是一名已被血和雨所淋濕的女子。
「你剛剛…還真是降下了一場血雨呢…」女子幽幽開口。
「——!!」她看見了?怎麼辦…
緋村鬆開了拿在左手的鎖鏈刀,持劍的右手指節因不斷用力而逐漸發白…
殺了她…滅口嗎?!
眼神略帶迷濛的女子逕自向前走了兩步:「你…哦!你在流血…」
打了一個酒嗝後,女子倏地側身傾倒,手中的油傘與布包跟著跌落在地。
緋村一個箭步上前扶住,把手上的刀子插進地面後,緩緩將女子斜靠在自己腿上。
雨水滌淨了噴濺在她臉上的血汙,從那名刺客的胸膛噴洩而出的、
還有自他左臉頰傷口所流下來的。
端詳著懷中面容姣好的女子,緋村竟有些忘我的失神…該拿她怎麼辦?
一股淡淡的芬芳此時刺激了他的嗅覺…這香味是——白梅香……
是非之地不宜久留。
短暫陷入天人交戰的緋村,沒有猶豫太久便抱起她轉身離開,背影迅速隱沒在漆黑的街景之中。
意外的相遇,啟動了兩個人的命運之輪,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始運轉著。
越轉越快,越轉越亂。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「老闆娘,請妳準備一間房間。」
緋村將已不省人事的女子帶回小荻屋。
「哎呀,這裡可不是隨時提供男女幽會的旅館吶,房間都滿啦!」
老闆娘將整理好的布墊收進櫃子裡:「是緋村先生帶回來的人,就睡緋村先生房裏吧…」
她轉身進入內堂,「我現在準備熱水和替換的衣服!」
老闆娘打開房門,緋村就站在門外。
「她睡了沒事的!倒是緋村先生你…」老闆娘指指他胸口的一片髒汙,「該去清理清理了。」
離去前她以眼神示意:「那邊的東西在她身上與行李發現的,交給你了。」
「謝謝,麻煩了。」
緋村瞥向矮桌上的東西,一把懷劍、一柄長劍與一個木罐。
破曉時分,天邊猶如魚肚漸漸翻白。
「妳醒了?」察覺床榻似有動靜,緋村遞上一杯茶水,「頭還痛嗎?」
女子接過杯子:「謝謝…」輕啜一口之後,「請問,大人怎麼知道我的頭痛不痛?」
「妳吐得我一身時說的。」緋村指指正晾在屋外的衣服,面無表情。
淺淺揚起一抹帶著歉意的微笑,女子鄭重的平伏行禮:「真抱歉,給大人添麻煩。」
「妳更衣吧。」
緋村起身走出房間,關上房門前回頭:「昨晚是老闆娘為妳換的衣服。」
抱著佩刀坐在窗邊,緋村看似對著窗外發楞,實際上不斷以眼角餘光打量一旁疊被整榻的女子。
平靜無波的外表下,他正思忖著昨晚的事情被她看到多少?聽到多少?又或者…
還記得多少?!
該殺她滅口嗎…畢竟『緋村拔刀齋』不能曝光…
但她只是個恰巧經過的無辜路人,況且還是個喝醉酒的女人!
他陷入了兩難的天人交戰。
「我都看到了。」女子突然抬眼捕捉到緋村游移的視線,彷彿看穿他的心思一般:
「也記得那個人稱呼大人為『緋村拔刀齋』。」
將被褥收入壁櫥後,女子正身端坐,深若泓潭的雙眸裏鑲著灰棕色的瞳仁,隱隱透著粼粼波光:
「請問,大人在考慮是否該殺我滅口嗎?」
這女人會讀心術嗎?連老子在煩甚麼都知道…一時之間緋村竟不知該如何作答。
「妳走吧…」
拿起擺在桌上的懷劍以及裝有長劍與木罐的布包,緋村坐在女子面前,遞出:
「離開這裡,忘掉昨晚妳所看到及聽到的。」
「我留在這裡會給大人添麻煩嗎?」微微牽動嘴角,女子淡淡的笑容裡有著濃濃的落寞。
緋村起身走到窗邊,拉開另一扇紙窗:「妳不回去,家裡的人會擔心吧!」
女子垂下頭輕輕捏起一雙粉拳:「我…已經沒有家人…!」
「……」
緋村回頭目秋著女子看來單薄的身影,有股細碎的異樣感像螞蟻爬上心頭。
不!他自身難保!
甩甩頭,緋村板起一張俊臉:「我現在沒有餘力照顧妳…」
彷彿怕自己心軟般的再加重語氣,「連養隻流浪貓的本事也沒有!」
「喔,對了…」女子抬頭盯著緋村的左臉:「你…你的傷口已經止血了吧?」
「……」
一口氣重重嘆在緋村心底,他重新坐到女子面前。
「聽我說,不管妳發生甚麼事,我都幫不了妳!京都很危險,妳快去找個安全的棲身之所——」
緋村瞥了一眼面前的懷劍與長劍,「去找個不用帶刀劍的地方待著。」
「找個沒有劊子手或是刺客的地方…是吧?」女子伸手拿起懷劍。
緋村聞言心頭一凜:「去哪都好,就是不要留在京都!那種東西保護不了妳!」
女子握住刀柄抽出半截刀身,刀光輝映著她清麗卻感傷的容顏。
「不用帶刀佩劍也能安心棲身的地方嗎?上哪找呢…」
女子抬眸目秋著緋村,幽幽的嘆了口氣:
「有地方去,就不用喝了酒還在街上遊蕩了,我…無家可歸。」
她說話聲音輕柔,但穿透緋村的力道卻意外的猛烈,狠狠地揪住他的心…竟然,還隱隱發疼。
起身拉開紙門,緋村步出房間前回頭問道:「妳叫甚麼名字?」
「楓,楓樹的楓,滬月楓。」
「嗯。」緋村轉身下樓離開。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緋村來到『小荻屋』的廚房。
「老闆娘,拜託妳雇用她。」
正與兩名女侍在整理餐具的老闆娘,回頭看了他一眼:「那位你帶回來的姑娘嗎?」
「是的,她叫滬月楓。」
老闆娘繼續手邊的工作:「她是你的女人嗎?不然…我記得緋村先生向來不管閒事的呦!」
「她需要一個棲身的地方,拜託。」一個三十度的鞠躬。
放下手中擦好的瓷碗,老闆娘伸手拿起另一個:
「好吧好吧,反正為長州藩效力也不是件輕鬆的差事,多個幫手也好!
一下子聽緋村先生說了兩次『拜託』…也實在是難得呀!」
緋村再次一個鞠躬,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:「麻煩請多多關照。」
飯塚此時出現。
「原來你在這裡啊,桂先生與片貝先生來了!」
「知道了。」
聽著緋村跟隨飯塚離去的腳步聲漸遠,老闆娘拿著擦好的瓷碗覆上碗蓋後左右端詳一番:
「說起話來還是冷冰冰的死人腔啊,倒是眼神會稍微軟化一些了吧……」
走廊上,滬月楓搬著一疊放置餐點的高腳膳快速移動,正巧與桂小五郎一行人擦身而過。
她淺淺一笑點頭致意後,繼續朝著飯廳的方向離開。
反倒是桂停下了腳步:「聽說你帶了一個女人回來?」
緋村看了身旁的飯塚一眼:「…是的。」
飯塚無可奈何地聳聳肩。
「那麼剛剛那位就是傳聞中的…?」桂詢問的眼神中泛起一絲興味。
「是她,是個美人喔!」飯塚回頭看向已走到迴廊另一端的滬月。
「飯塚先生!」緋村狠狠的瞪了飯塚一眼。
「她一身好聞的白梅香呢。」桂跟著飯塚的視線方向望去。
「桂先生!」緋村迅速回頭,一臉的不可置信。
桂收回視線,微笑:「我的話沒有惡意的。」
片貝拍拍緋村肩膀:「我們不是為了那女人的事而來,放輕鬆點緋村。」
「是…。」這些人實在是…緋村無奈地輕嘆。
「你昨晚殺過人吧?」片貝收起臉上的笑意。
「我依計畫行事。」緋村頷首。
「回來的途中遇到埋伏對吧?」片貝的聲音裡多了一點擔憂。
「是何方神聖?你猜猜。」桂走下迴廊來到庭院中。
「可能是幕府方面的刺客。」
「新撰組?」片貝突然間瞪大眼。
「不是,我第一次遇到這種爪牙,照我看…」
「密探之流?」桂轉頭看著緋村尋求確認。
「是。」緋村點點頭。
「藩內只有一小撮人知道你的存在,竟然還會有人偷襲你,這事恐怕不單純!」
片貝垂首沉吟,蹙起一雙又黑又粗的濃眉。
「藩內…有奸細?」緋村紫羅蘭色的眼瞳閃過一道清冷寒光。
「相信是了。」
桂小五郎再度走上迴廊,將昨晚放在庭院裡瀝乾雨水的油傘收起,交給緋村:
「事關重大,我們會查清楚,這陣子請你要多加小心。」
「是,我知道。」
緋村接過桂小五郎遞過來的油傘,上頭彩繪著一株梅花。
看著緋村離去的背影,桂小五郎對身旁的飯塚交代:「查清楚那個女人的來歷。」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午膳時間,飯廳內人聲鼎沸,所有人就著高腳膳整齊的分成兩排對坐,
兩名女侍端坐中央協助添飯盛湯,其中一人就是滬月楓。
「請用。」滬月端上盛好的白飯。
「呦~~新面孔喔,妳是新來的?」
「是,我叫楓,還請多多關照。」
笑意盈盈的滬月像一朵花開在眼前,清雅秀麗的模樣讓人不自覺的在她身上停駐視線。
「大家快看是個美人呢!」
「聽說是緋村昨晚帶回來的女人!」
「奇聞吶!緋村有女人啦?!」
「緋村真是厲害,一出手就是個大美人!」……
大夥說說笑笑、七嘴八舌的議論著,當事人始終不發一語、默默舉箸將食物送進嘴裡。
坐在緋村身旁的飯塚對著他擠眉弄眼笑道:
「別不好意思啊,都是男人心裏明白的…」他用手肘輕撞緋村上臂,表情曖昧,
「我問過老闆娘了,她昨晚在你房裡過夜對吧?老實說啊,感覺怎麼樣啊?」
鏘啷一聲,面無表情的緋村突然拿起佩刀立在身旁、左手拇指頂住護手
(通常表示預備出刀的意思),嚇得飯塚倏地噤聲,霎時間,飯廳內整個安靜下來。
媽呀!差點忘了他是『拔刀齋』…不會才開個玩笑就要送命吧…飯塚的額頭邊幾乎快沁出冷汗。
十秒鐘過後,依舊面無表情的緋村慢慢站起身,逕自走出屋外。
「搞甚麼啊緋村!」飯塚搥著自己胸口猛咳,「嚇我一跳!害我把梅子核吞下去了啦……」
[JUST TALK]
命運跟時間一樣,從不停止流轉。
差別在於,命運的翻動可能急轉直下,時間的流逝永遠保持原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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